老一輩說,當兵是男孩變男人的過程,換到最新流傳在年輕人之間,是當兵不會讓男孩變男人,兵變才會讓男孩變男人。幸好我沒有被兵變或兵變的困擾,也沒有聽到左右鄰兵不到一個月就被分手了。沒有分手便是代表沒有交往或還在交往,晚上的放風時間看到大家為了幾分鐘也好的思念而衝刺搶澡間,顯得自己悠哉。

看起來是悠哉,事實上只是一種落寞吧,智慧型手機收繳後的年輕世代更顯無助。

總有一天我也會是老一輩的,也可能會像他們一樣話當年嘴今朝,只是他們那個年代的浪漫,是書信往返,現在我們是視訊或貼圖,偶爾幾次瘦班長晚上發放信件,領信人總成為焦點,被虧笑很思念很濃情,以及女朋友或等等寄信來的,未免太用心了。

新訓的日常,也是如此吧,聽著寢室內各方的閒談,看左右床享受藏在枕下的零食,也許還是新兵,我們的生活並不如所聽到的忙碌繁瑣,起床盥洗、用餐、操課訓練、運動、吃晚餐、盥洗就寢,一天就在這些階段裡輪轉,從天亮到天黑,從天黑到天黑後,習慣之後其實倒也挺輕鬆的,到了鑑測前幾天,抱怨與疲累轉成沉默與忍耐,因為鑑測結束抽完籤,就是結訓假了。

班長們也知道人事已盡,該教的都教了,剩下就看我們是怎麼見招拆招而已,鑑測前並沒有像隔壁連更操練體能,只是放我們在集合場背誦學科、教練詞,很像是國高中升學考試,在考前一周各科老師也只是靜靜在講桌旁,偶爾講談一些新知趨勢,剩下就是等我們過去問問題。

而那些升學考試,不會在前一天要考生布置場地。

「我要二十個公差,想去的舉手。」從一早就消失的胖班長在下午出現,一講完話就有將近一百支手舉起來。

「太多了啦!五次打靶都有及格的手繼續舉著。」

剩下五十人左右,胖班長要這些人出列,兩兩猜拳決定誰要繼續在小板凳耗時間。

剪刀石頭布!接著就耗到運動時間,換下迷彩服準備跑鑑測前的最後一次體能,而連上還是少了那批公差,瘦班長後改去站胖班長平常交管的位子,李班長這次帶隊跑得比先前慢很多,好讓他有機會對我們精神喊話,還是希望在體能這關能全員通關。

那群布置場地的公差,直到晚餐時間才穿著迷彩服進餐廳,他們說事情不多,但被其他長官搞得很複雜,比方說桌子要擺橫的直的、動線與座位安排全都能在半小時內聽到三種以上的版本,A長官說要這樣擺,擺好後B長官過來說不能這樣於是改那樣,C長官過來又說那樣不行只好再改這樣,最後A長官過來又問說怎麼他所說的放法不一樣,而ABC三位長官最後終於碰面,爭執許久才拍板定案,「吼,上次去布置他們也是這樣,真的很給洨撩席乾!」胖班長邊用餐邊與其他班長抱怨,毫不在乎音量會飄進誰耳朵。

用餐完依然是回到連集合場,在我們聊勝於無盯瞪著單戰小紙,胖班長跟連長神秘兮兮晃過來,說是剛剛跟鑑測官開會完,有些「注意事項」要提醒我們,同時要胖班長發下學科考古題。

打靶規則、刺槍術保持團隊整齊跟防毒面具要點外,就是暗示哪組學號是哪個學科考題,仰臥起坐跟伏地挺身怎麼灌水,還雲淡風輕地表示其他連大概也正在說差不多的話,囑咐我們不要傻傻灌水太誇張被懷疑,接著又神祕兮兮消失了。

大家對連長的印象,大概就是偶爾會跑來看我們操練刺槍,然後其他時間都不在連上,有一次出公差有人順口問起連長平常都在哪,胖班長嘴角上揚回說不要問,很可怕。

不過要說意外嗎?不論是連長的神秘兮兮,或是「注意事項」?感到意外,也是來自我們的視野,始終是由自己的世界出發吧?這裡是部隊,部隊文化,雖說新訓中心已經跟野戰、後勤或高司單位性質相差很多,也因為遠離核心,一些鳥事多半是新兵發生的。

當然也有很容易就惹事的新兵,一部份是出於心機,另一部分是出於會想打他的無知。

新訓幾天晚上是單純在連集合場坐板凳打蚊子,胖班長有時也會跟我們閒聊,其中一次提到我們這批還算不錯,有事情不論大小都會說也不會亂打1985靠么,前兩梯有許多人打1985反映三餐吃不飽、寢室沒冷氣、打靶走很遠諸多無言以對的現象,讓班長們好氣又好氣,雖然一通1985直接跟國防部連線,可就如同胖班長在新訓第一晚所說的,國防部會轉到軍團,軍團會轉到旅部,旅部再轉到營級,最後營級再告知連上,到頭來,是眼前掛值星臂章的人最後知道又得幫忙搞定一些無解的問題,那麼何必搞成大家相看好討厭呢?

「我就說啦,你們來的第一晚。」懇親後某一天晚上,胖班長又謹慎地解釋。

那一天晚餐營長突然出現,是為了解釋一些事情的處理與後續,只因為某連某新兵回家跟家長訴說部隊生活,隔天家長打了1985。

「你們有問題不管怎樣的問題都可以跟我們說,不要藏著不說打電話去靠北,我看起來臉很臭我知道,不敢跟我說還有其他班長可以說嘛,有些事情有辦法搞定的就會幫你想辦法,裝冷氣這種真的沒辦法的事情我也沒辦法啊,我們自己睡覺也跟你們一樣吹電風扇,上一梯有人抱怨吃不飽,阿他媽的廚餘都剩一堆,有人抱怨太熱然後電風扇多開幾支就感冒又開始說衛生不好,這不是很欠打嗎?我就看你們這二十多天,你們也就在這裡二十多天,互相一下嘛,而且我最後很慎重地跟你們說,到時候事情也是丟給我處理,如果你們誰要陰我,最後就別怪我怎麼對你們。」

溝通是一種千變萬化的事情,有的人總誇大情節實則小事一樁,也有人能把大事件說得無所謂,大學時聽過一名作家分享寫作的故事,她說,寫作是從現實中建立虛擬,從虛擬中引用現實的表達方法,但不論是純粹的現實或虛幻,一旦夾雜情緒,誰能保證那還是客觀的?甚至當下過後,回憶的誤差也會讓人有了偏頗,對方輕鬆說的「我不太喜歡她男朋友。」一句話,在聽者的記憶中,也許過了一天少一個字變成「我不喜歡她男朋友」,過兩天後也許連那句話起初輕鬆隨口的情緒,在記憶中被自己成見與誤差失真而變成憤恨認真的一句真心話,這是寫作,那麼溝通我想也是吧?

那通1985也不是那位新兵親自打的,誰能保證那位家長在電話中,是否多少了什麼?

鑑測分三天,明天是學科與體能,第二天是打靶、槍枝操作跟手榴彈投擲,第三天是最麻煩的單兵戰鬥教練、防護面具配戴與刺槍,瘦班長放我們早早就寢,說是讓我們能保有輕鬆充沛的體力。

「明天下午也不要太緊張啦!」就連瘦班長在最後也來加油打氣「體能你進來每天有認真做明天就會過的,你有心就每天練,之後退伍也是帶著身材退伍啦。」

「喔喔恩恩啊啊。」

「你們不信喔?」瘦班長秀一下其實纖細的手臂是結實的「44號來你說,他就睡我隔壁床而已,你說我每天早上起床之後都在幹嘛?」

「呃....滑手機。」這樣一洩底反而讓大家笑成一片

「吼!不是啦!」瘦班長尷尬喊說,自己早上起來摺好棉被也是慣例坐伏地挺身至少三十下才去盥洗。

「所以你們今天睡前也不要把自己弄垮啊!沒事就早點睡覺。」

於是熄燈不久鼾聲便環繞寢室了。

鑑測第一天用完早餐回到集合場,就只是在等待早上學科與仰臥起坐伏地挺身,瘦班長帶我們返回餐廳考學科時,還囑咐我們控制一下,不要都拿滿分也不要只花一分鐘就寫完。考試時間半小時,而餐廳裡有一半的人五分鐘後無事可做只好趴著休息,等到只剩下幾十人不想休息發慌時,也才過十分鐘。好不容易聽到鑑測關說可以交卷了,成了大家的解脫,拎提小板凳回到連上,再次等待被叫回餐廳測體能。

輪到我們連測伏地挺身仰臥起坐時,已經接近中餐時間,測完後還是回到集合場,等公差將餐廳復原,乾等中瘦班長問我們大家有沒有合格,大家毫不遮掩回應,而連長又不知從哪出現,跟瘦班長打探情況。

「我們連應該都ok啦。」瘦班長拍拍胸脯保證。

「那你知道三連成績多誇張嗎?」

「不知道阿?怎麼了?」

「我剛剛跟他們連長聊完,他們平均是八十多下,最低的也有六十幾下。」

「太黑暗了啦!灌得那麼誇張!」

「唉唉呀呀,早知道也叫你們多灌點就好,不過聽說鑑測官有抓到三連幾個人作弊。」

「那他們成績怎麼算?」

「我不知道,那群海陸還在討論的樣子。」連長說完,不一會又飄出眾人視線。

午休結束前十分鐘,瘦班長探頭進來,要大家換運動服集合,而為了等到太陽稍不毒辣好測驗,四點前我們只是呆呆坐在集合場,沒公差沒狀況,抓著單戰報告詞在集合場恍神,等到李班長出現,才回神意識即將進行的三千公尺徒手跑步。

不知道什麼原因,三千公尺是在隔壁營區進行,李班長帶隊過去時候偷偷說,那個測驗場跑起來會比實際上的三千公尺少,要歸功於測量人員的用心。隔壁營區大概大了一倍,看到另一批新兵也在進行體能訓練,有些人好玩說要他們叫學長好,其實我們也只比他們早當了兩個禮拜的學長。

各連帶到專屬位置,散開、暖身、帶到起跑線後站定位、哨音一下就開跑,剛開始起跑還在人群裡按著前面節奏悠哉悠哉,一陣子後覺得力有餘心也足,便繞往外側開始逐個超車,經過營舍還有灑水裝置降溫,更有不知哪個人的心血來潮,擺了大聲公放搖滾樂激勵,這麼歡樂的測驗,還是頭一次遇到。

歡樂如此,連上仍有十人左右沒有合格,而這種看個人造化的測驗,也無法說什麼。

反倒是鑑測看下來,有別過往精實與疲累,只有等著被叫去測考或用餐,其餘時間都在集合場等候發呆,盥洗後,班長們倒也沒幹嘛,要我們在寢室待到就寢,不要太吵便是。

第二天則是一早就開始急促,趕鴨子一樣,吃完早餐立刻帶著所有裝備前往靶場,結果到了靶場,又等了半小時多才開始測驗,大家紛紛埋怨稍早的趕匆匆實在太整人。輪到我們連的時候,已經日正當中,按先前分配的靶位波次,大家戰戰兢兢地走上靶場,看到穿著海陸迷彩的鑑測官四處巡迴,不免緊張,但這股緊張,趴在軟墊上瞄準就煙消雲散。

等著靶場指揮官下射擊指令時,明明也是如同過去打靶的節奏,腦海卻有停留好久好久的漫長,中間我想起美國陸戰隊對於步槍兵有一則教條,只記得其中一句,便是要士兵把自己的步槍當作摯友,而會記住這句話,是有一陣子電影頻道一直重播「破天慌」,其中有位阿兵哥自殺前,他是這麼說的。我不禁想到,如果靶場上有個瘋子,突然站起來對著周圍掃射,雖然一個彈匣只有六顆子彈,這麼近的距離,大概不死也重傷吧?到鑑測前,總共打了五次靶,是不是就逃過五次劫難呢?開始射擊的指令一下,左右槍聲碰碰作響,耳塞保護下仍有些許不適,六發子彈有三十秒的時間,多數人都在前十秒就讓子彈飛出槍管,我則習慣等到左右槍聲漸緩,再開始射擊,有一次還讓旁邊班長以為我睡著了。

等待指令起身前,我不經意地跟左邊鄰兵(叫不出名字)對上眼,默契地互相一笑,彼此知道這關肯定是合格了,更別提等下那熟悉不過的槍枝分解結合。

下午是手榴彈投擲,聽過老爸說以前的訓練,是用真的手榴彈,班兵興奮要命同時班長怕得要命,手把手地從握受手、拔插銷到往前面的坑一投,稍有疏忽就可能一票人就送醫院,訓練歸訓練,真的要測驗還是拿假的上場。

鑑測官很寬容,讓大家有三次機會,第一次就扔及格的人,就能早一步回樹蔭下納涼等結束。

也許是體能的鑑測已經結束,就沒有以往的體能訓練,我們又被放置在集合場,為最後一天準備,瘦班長默默叫走兩班的新兵,要他們提起鐮刀麻袋,挑了這種奇怪的時間去割草。

晚上一反常態的服裝,胖班長要我們全副武裝集合,害多數人以為要在晚上實際複習單戰流程,結果不是要大家操課演練,瘦班長叫幾個人把鼓鼓的麻袋拖出來時,我們還是一臉霧煞煞。

「班長,所以要幹嘛啊?」

「你們明天早上要跑單戰不是嗎?」

「對呀!」

「有沒有看過新兵日記或報告班長?」

「沒有。」

「靠么喔,不然你們都看甚麼?」

「看片啊!」

「吼,不是啦!總之咧,你們剛進來的時候不是有給綁腿?」瘦班長拿起一對綁腿,銬在鋼盔上,從麻袋裡抓出一把草往鋼盔上插,儼然變成沖天頭。

「哇喔喔!」大家發出驚嘆的聲音。

「最好是讓草能擋住鋼盔布啦!」瘦班長示範完後還補了一句「哈哈哈,叫你們認真割草不聽,等下草就很難插唷哈哈哈哈!」

一個麻袋有兩三個班共同使用,但大家不管自己是哪個班,四處亂跑都想把最長最好用的草先搶走。

就寢前平常大家都想第一個衝回寢室,今晚大家小心翼翼抓著鋼盔走上樓,畢竟大家都不想讓草掉滿地。

早上我們再次走到北營區,最後一次的關係大家顯得精神抖擻,今天結束,明天抽籤,就放假了。

面具配戴倒是沒甚麼問題與狀況,畢竟大家都知道這關怎麼偷吃步,到了真正要跑單兵戰鬥教練,隔壁班遞給我們一個臉盆,有著碎石、泥巴的黑濁混和物,說是替代偽裝膏,要塗在臉上。胖班長一邊巡視大家有沒有均勻塗抹,一邊看我們漆黑的臉賊笑說,這比偽裝膏方便許多,水一沖就乾淨了。

從旁觀角度看前面幾班跑單戰很有趣很鬧,輪到自己上場,就笑不出來了。

「報告伍長、請鄰兵以火力掩護我、好我以火力掩護你、左欺敵右欺敵、左推右拉、翻身....」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我突然有種不知道自己在幹嘛的想法,臥倒的時候瞥見單戰場樹林外的天空,相當清澈。

全連跑完,洗手台還有第一輪的班別在沖洗,這坨爛泥碎石沒有胖班長說得好清理,到下午刺槍,不少人眼下耳邊依然髒兮兮的。

「我對你們刺槍有信心啦!不然你們看看其他連怎麼刺的。」光是進場與散開,胖班長就連花一個下午把我們雕到整齊劃一,而我們看著二連三連刺槍的樣子,也讓我們待會信心滿滿。

「班長,那等下刺完就沒事了?」

「沒事個頭啦!晚餐前要整理環境,我還要拉人去布置明天抽籤的場地咧!」

「可不可以去萊爾富啊?」

「是有差逆?後天就要出去了!」

「有差啊!」「去一次算一次啊!」「明天也要吃飯啊!」

「我不知道啦!吼!去問連長!」

於是大家目光轉向不知幾時出現在一旁無聊到在旁邊拔草的連長,被捲進話題只好停下把玩枝條轉過身回話。

「喔好啊….等下你們沒有甚麼大康,晚上沒事情就讓你們去。」

至於刺槍刺得好嗎?我不知道,在隊伍中間根本看不出來整體表現,邊刺邊看下來,整體上也比其它連刺得好看。

結訓假前的最後一次盥洗結束,瘦班長要我們乖乖待在寢室別太吵,寢室內人手一包洋芋片可樂,就像國小的同樂會,大家會帶著餅乾糖果飲料彼此分享,快樂度過一天到放學的日子,部隊呢?這裡有些人,下部隊後便不再見面,短暫的快樂也好,辛苦也好,會不會多年後突然想起來,即使不知道對方名字,也會想知道對方過得好不好嗎?

抽籤前還是等待,一批一批不同連的新兵混在一起等自己的專長被叫到,不同學歷會被分到不同專長,餐飲、食品保健、營養等科系容易被派去當伙房食勤兵,醫療相關科系就可以去衛生連,有謠言中視屎缺的專長,也有傳言能去爽缺的學歷,至於分完後那些軍中不需要的學歷跟專長,會被安排到通用類別,聽說也是最多也站單位跟外島籤的類別,但是最後會去哪裡,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到我抽籤前就沒剩外島籤了,我有些許失望,不過想一想若真抽到外島,大概會先在心中罵聲幹吧,隨意抓了個紙條,覆誦上面的字。

「一五五榴炮野戰砲兵。」

砲兵?聽說是很操很累的冰種,回座位前,順口問了登記籤別的班長這支部隊在哪裡。

「在高雄。」他頭也沒抬,滿是不耐。

「高雄啊....」我想著,冥冥之中都有定數吧?我一度覺得不會再牽掛的過往,其實是壓抑與自欺吧,這也讓我確信一件事情,在這裡不會跟大家一起抱怨訓練多操事情太多什麼的,只是因為不操勞或沒事做,就會讓胡思亂想把我帶進回憶,於是渴求忙碌好讓自己無腦投入。

嘿,妳知道嗎?接下來十個多月,我會在曾經一起的這城市度過,不知道在那之後的妳,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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