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政學,標準身高,標準體重,據他說眼鏡是高中之後戴到現在都同一副,沒運動但看起來不是鬆垮的身材,跟大部分人的喜歡流行音樂、電影,跟一般認為的男生一樣對電玩或操作類玩具、器材頗有興趣,說穿了,就是隨處可見的標準大學男生,隨季節換穿的平價品牌,相同的後背包穿梭校園,偶爾三五成群跟男生打屁,偶爾自己在圖書館吹冷氣看書,偶爾聽聽我或庭萱或其他同學的牢騷煩悶,不是台北人所以隔個幾週會回家,系上有大小活動,參與名單總少不了他的名字。

「我覺得很機掰耶,我去打工的面試,結果問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問題。」

「比方說?」

「問為什麼同樣是咖啡廳,為什麼不去星巴克,要選西雅圖,我只是回答說因為星巴克比較多人,就句點面試官了。」

「我的天啊啊!這都是基本中的基本問題好嗎!!!」

那晚庭萱和阿任一旁傻眼笑開,我白眼不知道翻了幾圈,才好好打破他的天方夜譚。

不過話說回來,男孩女孩男人女人男童女童,都有自己的煩惱,煩惱有大有小,我都覺得不該隨便忽視或因為自己能輕描淡小所以也要對方雲淡風輕。很久以前,還是大一二的我們並不熟,可是他身為班上寥寥幾位的男生,總與女生們保持很近也就很近的關係,宿營完到下學期,大部分男生都是成雙成對了,甚至當時不在乎自己穿著的阿任暑假前也有女朋友了,唯獨政學悠遊來回,對談戀愛毫無興趣。

「反正還有兩年多嘛?那麼著急幹什麼?」

隔了一年阿任恢復單身,然後我們四人開始變熟,會開始閒聊,政學依然不緊張,打哈哈說大學沒交到女朋友也沒關係,幾個忙碌到夜晚讓阿任載我回租屋處的夜晚,路上會聊一些擔心。

「真不知道他怎麼能活這麼悠哉。」

「哈哈他活得很健康呀。」

「這時候就要決定要不要考研究所了,或是要當兵還是替代役,還有自己之後想做的工作什麼的,阿還有啦,等到研究所或出社會,也沒機會認識新的人了吧。」

「所以妳很把握。」

「我知道阿,就因為這樣更覺得他改一下比較好。」

「可能換個角度看,他其實一直在努力喔?」

「什麼?」

「換個角度而已,從別的方向看而已。」

方向是很簡單,大部分時候人都不小心會情願把它複雜一點,有時是真的沒想到就如此簡單,有時是真的不想就如此簡單。

大學畢業前我們跑去台東,祝賀邁向下階段人生,三天兩夜的第一晚還在颱風餘波跟長途火車勞累,就索性買些啤酒鹽酥雞在民宿把電視當配樂開始聊天,阿任那天喝很快又多,很意外沒多久就軟在旁邊閉目養神,聽我們三人喋喋喳喳。

「我覺得啊,我想....」政學在前個話題告段落後囁嚅扭捏的說。

「嗯?」「想什麼?」

「就是其實....」

「其實你是要說你是男同性戀吧?」

迷濛到一半的阿任,沒睜開眼冒出一句,傻眼政學後又貌似失去意識。

「喔....對阿。」

「恩,沒意外呀。」庭萱表情完全不變的像是早就知道。

「噢好吧....我有一點點驚訝,可是好像不會到怎麼可能的反應。」

「咦?我還以為妳們會很驚訝。」

「怎麼說呢,可能就只是心裡明白,只是等你承認,敢說出來吧。」庭萱把我們的心裡話說出來「我猜你家人都不知道,知道的人可能不會比五個人多?」

她那一笑幫政學的坦白補上來由,化解他的尷尬。那時候是同志聲音慢慢發揚的時代,更早一點哪怕男生說自己愛男生,幾乎都會成為班上的嘲笑對象,特別是國高中自以為懂事卻不懂事的猖狂,成為下課期間毫不在意當事人感受的閒話是非,或是害怕被同性喜歡從朋友疏遠成同學,再疏遠成陌生人都有,性向與當時的普世價值不同,哪裡錯了呢?可是礙於自我擔憂、家庭環境、同儕言行,這件我們大概心裡有數許久的事情,原來要他親自開口還是要一半勇氣配上一半的機會。

我們三人外,其他兩人是高中死黨,一男一女,政學說他們知道的時候,完全不如我們冷靜,他還得安撫他們情緒。

知道,或是說在他坦白自己是男同志後,我們四人的生活言談舉止也沒什變化,其實哪會有什麼變化呢,如果會因為知曉這種個人特質而變質的友情,一開始就是風雨飄搖了。而我想起那些國中高中,有的同學所讀的男校中的美術音樂班,女校中的舞蹈班,是有少數異性存在的班級,對他們來說要接受班上有同性戀者似乎容易多了,而普通的班級呢?不是小團體中的男生被爆出是同志,在班上被邊緣化,反倒是女校或是男女合校就好多了。

青春期的男生,比較幼稚?

用這種想法可能不太公平,因為我沒辦法理解男孩在每個年齡層的想法,偏偏我又是務實的那一種人,之後偶爾是我們勸他不要對自己是男同志這回事如此難以啟齒,但是記得到我們大學畢業,知道的人從五個人攀升到六個人,第六個人只是常常跟他跑來跑去的僑生室友。

「是在怕什麼?」

「也不是怕....就是..嗯....」被我們不太咄咄逼人的語句搞得有點支支吾吾。

「說了很方便,很多事情省得遮遮掩掩。」

「不說也很方便呀,繼續現況?」

「但你遲早得說,你家人、你爸媽,而且你不說,你以後遇到好男人怎麼辦。」

「兩個人都忐忑不安就錯過溜。」

「哎呀,反正,總會有人先攤牌嘛。」

「不要那麼被動!!!」

輪番拷問後我們明白他的被動是有原因的,四個人尚未熟稔,還是大一的時候,政學積極過頭,然後令對方產生防衛姿態,原本有可能在一起的兩個人,在校園中變成忽略帶過,這件事情幾乎沒什麼人知道,剛開始繽紛的大一生活,誰會在意兩個不同系所的學生所產生小小火花呢。

我想想我大一在幹嘛呢?打工、系上活動團練與美工、約會,就沒了吧?就和班上參與活動的人有所交流,課堂上的報告小組平時並無聯絡,阿任埋首社團到幾乎天天翹課,庭萱過得很自我自在,而政學的課堂報告分組又與我們不同,就更沒交集了,這樣一看,到大二下決定一起加入系學會前,我們幾乎不認識彼此。

就像阿任不曾對我們說過他的感情事,庭萱也是跨年那酒精催化下才讓我聽到一點關於她的過往,反倒是我沒在對他們隱瞞自己感情的起伏,如果有一種人是對於自己的愛情在有好的結果前不想為人所知,那好像可以解釋政學在碩班日子裡偶爾的消失嗎?宛如他大一初期那樣無人知悉的生活。

「那她們也不知道吧?有在懷疑,還是壓根沒想到?」阿任說的,是政學大一最常相處,小組報告組員中幾個會一起去逛街的女生。

「欸,她們好像還真的沒想到過,可能我掩飾得太好吧哈哈哈。」

從我觀察看來,那幾個女生都是傻大姐的個性,就是那種你不說她們就不會知道,極端一點就是自我中心的人,阿任也曾跟她們相處過一段日子,問他怎麼淡出,他只說他選錯人群,跟那類人過不慣。

好了,關於政學的事情差不多,也這麼多了,回台灣後的確,他待在研究室的時間變多,原因之一是論文進度偏慢,原因之二是因為我打工之外就在研究室,等到我去打工就換找他的僑生室友,所以要不要試探性的問問最近發生什麼事情嗎?相當情有可原呀。

「終於發現自己論文快來不及了齁?」

「有一點啊,不過我老闆說不用擔心,反正我也沒其他地方好去了,就來研究室吹冷氣玩遊戲算了。」

「喔?所以之前有其他地方好去?」

「呃,也不是這樣講啦。」政學開始慣有的尷尬遲疑時,通常是猶豫要不要坦白「就是最近跟幾個弟弟告吹,然後我弟現在勸我要不要跟爸媽說自己是男同志的事情。」

「咦?你弟知道了喔?」

「對阿,上次去新竹找他的時候用很隨性的方式提到,然後就破梗了。」

「弟弟真聰明耶。」

「妳這樣好像在嗆我。」

「不不不,我是說你家的弟弟,不是說你認識的那些弟弟,等等,所以是有幾個?」

「沒很多啦,就三四個。」

一次三四個,我不知道該說是博愛還是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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