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真是不巧,而且只讓妳剛好聽到看到最糟糕的一面,其他方面什麼都不明白。」

學校幾棟大樓,只有一棟是獨立的,不是最高的一棟,卻是最方便上來的頂樓,他說他偶爾會從樓梯到頂樓,再爬梯子到最上面曬太陽看城市發呆,葉穎已讀後十五分鐘,出現在樓下,然後帶我爬上來看夜景聊聊。

「我能什麼都不管嗎?還是我應該要積極一點溝通?」

「一直待在台北又很在意,可是我又為什麼要去面對?為什麼當事人都把問題丟給旁邊的?」

「不。」當我講了許多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沮喪話,葉穎突然起身,站上屋頂邊緣「其實也不是太要緊啦。」

「你在幹嘛啦!不要站那麼外面,很危險欸!」

「哈哈!」他沒理會我的擔心害怕,背對十幾樓的高度對我笑「妳現在不是很緊張嗎?但不是擔心那些遙遠的事情,眼前的事情都在害怕擔憂,都處理不下,那些遠在天邊的事情,多想也沒用不是?」

「好好好!」換我起身,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跳下去或是只是玩玩捉弄我,可是誰能保證會不會一陣風讓他重心失衡掉下去「你先回來啦!」

「有一段時間呢,我想過怎麼自殺比較舒服不痛。」他還是自我的說著,而且又轉身面對高空「妳知道完全自殺手冊嗎?剛開始好像書局有賣,後來被列為禁書,剩一些書攤才有,幾年前網路上也找不到電子檔了。」

「你要說什麼啦!」不明所以,不論是他的舉動或他的所言,我好害怕。

「那本書很有趣哦,裡面說了上吊、燒炭、注射藥物,或比較激烈的割腕、跳樓,甚至是電死之類的方法,還有評比說哪些方法比較快,比較不給人添麻煩,或是能讓你容易有反悔餘地,我覺得呢,人生是一條鐵路,自己是上面奔馳的蒸氣火車,其實人遇到很多不順遂的事情,大部分都是想先逃避,逃離一切,覺得距離問題越遠,問題就越不會把自己人生搞得七零八落,可是不知道終有一天是要回去那條軌道,火車只能往前嘛,就算偶爾靠站或下車,還是沒辦法退後,等回到軌道,一樣的問題還是在那邊杵著,可是誰知道那問題經過逃離後會如何呢?若是生鏽可不會因為時間而消失,反而會讓鐵軌更脆弱,如果只是什麼動物橫死之類,大可以直接輾過去,或是放著曝曬給烏鴉吃光光再繼續開車,只要不是徹底的下車,都還是要回來面對。」

「那要怎麼徹底離開呢?大概是死亡吧?反正也沒人能確實說死掉之後會怎樣,而且就算有什麼地獄呀天堂呀,那都跟死前的世界沒關係了。」

「所以?」

「我也很想早點解脫啊,活著是這麼累的事情嘛,要不要跟我一起跳下去呀?」

「你在說什麼啦!」我驚呼。

「看吧哈哈哈,有這麼方便的方法,不過始終會直覺地拒絕阿。」

「廢話!」

「所以妳哭哭笑笑完了,還是得繼續面對人生,差別只是妳想怎麼面對而已,當然可以忽略,也可以拚命後發現沒有用,不過呢,唉唷!」他轉身,可是沒站穩,在我眼前就像是慢動作的看著我往後躺,但是他躺下的地方會是好幾公尺高之後。

他就這樣離開我的視線了,很驚恐的張口,可是我發不出聲,衝去旁邊往下看,卻看到他單手握著突出牆壁的鋼筋,懸在半空中抬頭對我笑,而下面是不知哪個系所的陽台,就算他沒抓住,至少摔不死人。

「哈哈,嚇到了吧?」

我剛剛的擔心實在蠢透了。

「好啦等我一下。」他鬆手落下,穩穩站在陽台上「我上去找妳。」

「等你上來我要打死你。」

他爬完梯子好端端站我眼前的時候,我朝他肩膀頭頂打了好幾下。

「我只是示範一下嘛,很多時候麻煩困擾到想死的時候,又真的很怕死,不過這個我有練過,小朋友不要模仿嘿。」

「白癡智障有病神經病欠揍!」我大叫「而且我又沒有嚴重到想去一了百了!」

「至少這樣讓妳轉移注意力囉,剛剛不知道是誰在沮喪到好像全家死光一樣。」

「呃....」他說的沒錯,這樣一嚇真的完全沒想那些事情。

「我是覺得,不過這是我單方面的想法而已,妳什麼都做不到,也不用管他們了,就別理他們讓他們去吧,妳爸媽都是成年人不是?他們的問題為何要拖你們下水?」看到我飄忽的眼神,他補充「如果他們真的有嫌隙有裂痕了,要硬拉把他們貼合,他們會很累,妳也會很累的,而且人不是紙張用膠水就能緊密貼合的,心死了什麼都沒了。」

我們又坐了一會兒,沒有誰開口。

「走吧,風變大變冷了,我送妳回去,說出來是對自己比較好,但這種舒緩一下對現實沒什幫助,不說也沒關係就不要鑽牛角尖,而且,妳不怕我說出去嗎?」他拉我起身「開玩笑啦,我也沒誰好說,而且沒什麼好撐不撐的,反正時間過了就過了。」

冷漠無情,他的以前讓他這麼說嗎?換我不禁猜想,若是他那年紀面臨家庭問題時,會對性格有什麼影響?太早熟所以對人世間憤世嫉俗嗎?克服了還是對人與人之間保有希冀?但克服又是什麼?要克服什麼?的確吶,撐下去跟沒撐下去,既然最後什麼都沒有,那為何要抱持苦命的心情撐著虛無?坦然面對時間與現況不是更該理所當然嗎?好像這些經歷過越多人生的人,表面上看起來都是風平浪靜毫無所謂的。

宛如天鵝,跟那個勵志書常出現的某句話,必須非常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有點類似,很久以前跟前男友去逛過動物園,池子中的天鵝,要描述外觀就是慵懶吧,我不自覺迸出好優雅三個字時,他哈哈大笑說,可是水面下天鵝的雙腳像發瘋似的划水踩水。

但我又不是天鵝,我就算努力面對,也不會優雅,像平常躺在床上發呆放空,什麼都不想就好了。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過了一個星期,依然在只有自己時想問弟弟最近如何,可最後還是按下返回鍵,事實上,的確我沒有餘力積極兩邊跑,台北的日子,研究論文、打工跟幫老師處理案子,似乎比一些耳聞的上班族忙碌,反倒是葉先生更加在我生活中份量加重,偶爾他會叫我幫忙買早餐,不對,不是偶爾,應該說常常。

「但是妳都沒拒絕他。」有一次碎碎念這回事給政學聽,這是他下的結論。

對,我沒有拒絕,還是每次都回問想吃什麼,有時他可能開車沒空回,就從那幾個品項下手,不跟最近重複同時不踩到他的地雷,摸清楚他的習慣就知道,比方說他不喝早餐店的奶茶紅茶,偏好起司蛋餅到五天早餐會重複吃四次,第五次可能是因為我受不了禁止他點,那回頭來想,為什麼我不拒絕呢?

「很像老夫老妻呢妳們。」跟庭萱再碎碎念一次,這是她給的想法。

很多人都覺得我們根本是在一起了,而走往那個方向的門檻,非得要什麼,不然也要一句話吧?我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期待,但是吃飯、買書、逛街和下午茶,總是想找他一起去,同樣的事情,有些找庭萱或政學也很適合。

嗯,只是有些,沒辦法跟葉穎一樣,除了女孩子的私密用品難以啟齒,幾乎是全部了。

什麼時候要開始下一步?我不知道,但幾十天後,當我說要回家時,他並沒有贊同,只說可以陪我回去,順便讓我當地陪在台中閒逛玩耍也無妨。星期五倒是他把車停在學校停車場「停車費比較便宜啊。」然後我們搭上捷運上高鐵,在台中市區度過下午的一小段時光,直到真的該踏回家門口,我一度擔心他要睡哪,他卻說就不進來,去找朋友喝酒之類睡朋友家,有事就打給他。

「那你不就不會睡覺,隨時on call嗎?」我握著鑰匙笑笑說。

「別小看我啊,雖然有點退步,不過要喝到早上看日出我現在還是輕而易舉。」

「好啦,有事再打給你。」

鞋子脫了走進客廳,媽媽冷眼瞪我。

「那個男人是誰?」接下來就是一長串連珠炮,從數落葉穎的外表到我交過的男朋友次數(兩位),換成咒罵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最後焦點依然鎖定著我,但我想過,也不想忍耐。

「妳確定妳還要繼續這麼說嗎?」

「現在是怎樣?媽媽的關心女兒都不聽了?女兒都騎到媽媽頭上了啊?好啊,反正我就是沒尊嚴,說的沒人聽,做的沒人懂,把你們這兩個養大根本就是白費了呀,平常不回家一回家就對媽媽頂嘴....」

「嗯,是阿,至少我成天躲在家裡然後對看到的每個人咆哮!」

「妳說什麼!回」砰!火氣還是上來,沒理會之下我甩門就走了。

運氣很好,招到計程車,請大哥駛去市區還熱鬧處,下了車晃了晃走了走哪都不對,當我坐在某個小公園,椅子上有附近便利商店買來的一手水果酒,很甜很香,沒什酒精苦味很順,但是喝起來好空虛,不是因為化工添加這類的感覺,可能心裡缺的那一塊,酒液流進去了,瞬又消散。

「你在哪裡?」

「朋友家打麻將,在哪。」

「中國醫旁邊的公園。」

頭開始暈了,喝太快,本身就與酒量無緣,我側躺在扶手,算了,反正這裡還算熱鬧,總不可能真的遇到變態吧哈哈哈,原來喝醉的視野真的會模糊呢,還是因為天黑了呢哈哈,別人看我現在一定會想是哪樣的女人吧,失戀嗎?不是喔,我現在肯定眼神迷茫又迷濛,嗯!好想吐,可是我要忍住,咦?我為什麼要忍呢?可是頭好痛,我把臉埋進包包,好像有點舒服,不過包包這樣就濕了,在口袋的手機好像有震動,不重要吧,我要吐嗎?好累喔,吐了會不會怎樣?可是好痛苦。

「終於找到妳了啊,手機也不看。」我沒有睜開眼,人聲很清楚。

「借我抱一下。」我渾身酒氣的說完,站起身覺得頭很重,對準了就直接撲上去,很努力的吸了吸鼻子,我應該沒有大哭,那些偷流出來的眼淚就算了。

「沒關係,不必忍耐了。」他沒有推開,緊緊擁住。

下一秒我把他推開,亂吐一番後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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